往事历历在目

杨开延

人生总有许多的人和事被你牵挂着，比如你的父母，你的配偶子女，你的亲朋好友。但也有许多时候，别人同样也牵挂着你，双方总有一种互相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。

那是一个周日的下午，风和日丽。我百无聊赖，在校园里的自来水池中洗好衣服，然后晾在操场上的双杠上，任秋风轻轻吹拂。操场上三三两两的人群，优哉游哉，都是一些中老年人，顺着跑道散着步。蔚蓝色的天空，一朵朵白云也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，缓缓地飘呀飘呀……看着看着我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，放下了寂寞，有这些人陪伴，驱走了我的孤独感。但心里总心心念念地想起一个人来，她就是我同班的一位主动向我示好的孙姓女同学。她长我一两岁，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。

正想着，她居然迈着轻盈的步子来了。今天，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，裙裾摇曳，衬着花格子秋衫，圆圆的脸庞，双腮微红，很是妩媚动人，身后那一条长辫子也不由得让我多看了几眼。当时的我懵懂无知，虽然脑子里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点点朦胧的感觉，还是把她当作姐姐看待。

她被我看得不好意思，一双手也不知往哪儿放才好。为了打破这种尴尬局面，我笑着问她：“今天怎么有空到学校来？”她大大方方地说：“没事就不能来了？学校又不是你家的，顺便想来看看你，不行吗？”那时候风气有点古怪，男女同学不兴单独来往，即使女生想找男生有事，那也得拉几个女生一道来，免得别人说闲话。今天她单独来看我，这就很给面子了，我多少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。

我知道她来看我，无非担心我一个人在校寂寞。她知道我家境不好，只身一人在省城求学，这所新建学校没有学生宿舍，晚上我就睡在教室的课桌上，白天铺盖一卷放到校团委办公室。每月三块钱的伙食费还是一位亲堂叔资助的，买了饭票后，剩下买菜票的钱微乎其微，菜票没了就买点蚕豆酱下饭。她了解到我这种状况，动了恻隐之心，很是同情我的处境，便渐渐关心起我来，有时悄悄从家里带来荤菜让我改善一下伙食，或者假日把我的被子带回家拆洗一番......

我们并肩向教室里走去。我偏文科，而她文理两科全面发展，正好我数学上有些不太懂的问题，顺便请教她一下，她毫无保留地尽其所能给我讲了讲，我似乎开窍了不少。接着她翻了翻我的作文本，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，虽然没有讲一句称赞的话，但我心领神会，得到她的认可，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。我俩面对面地坐在教室里，尽情地交流着，会心地微笑着，似乎有说不完的话。看看时间不早了，我催她回去吧。我起身说我送送你，于是她依依不舍地向教室外面走去，直到她出了校门，我才怅然若失地回到偌大的教室里。这个下午是多么的美好，仿佛天边的晚霞热烈燃烧着我们的热血。

那时，我的大伯父为了继续让我求学，不顾家人反对，悄悄撬了家里的隔板，码了一板车，拉到城里一座寺庙门前停下，找到一个当家老和尚，将一车木板交给他，结算了料钱，我才得以缴上学杂费和书本费。这位女同学听我说起这件事，如释重负地轻轻吁了一口气，脸上显出淡淡的一层忧郁。我后悔不该向她叙述这段往事，让她心里平白无故地为我增添了一份担忧。但我同时又感到，我是真心实意把她当姐姐看待，能够向她倾诉心里的苦闷。可她听了我的倾诉，反而引起她的不安。这下我可慌了神，怎么能让她跟着我难受呢，这就是我的孽过了。自己的挫折应该自己担，不该让她承受。

她很大度，鼓励我说：“天下没有一帆风顺的事，等我们熬过了初中毕业，考上中专不就找到饭碗了吗？”在这句话里，她很自然地用到了“我们”一词。初始有点意外，继而感到有弦外之音，仿佛一下子拉近了两人之间感情上的距离，觉得不再是那种单纯的姐弟关系了。虽然我生性愚钝，还是从惊讶转为感动再到欣喜，甚至还有点羞愧，羞愧的是自己没有领会她的情意。这时，似乎在我们的眼前展现了一片光明的前景，展现了一个未来美好的世界。

初中毕业后，她考上了省交通学校，我则进了市师范学校。两人中专毕业了，很不巧她被分配到我的家乡江南某市工作，我却留在她的家乡省城郊区农村教书，此后天各一方，再也无缘相聚。后来听说她不幸英年早逝，这个噩耗在我心里留下了永远的痛。人生苦短，全靠亲情、友情维系着，无论断了哪一根线，都会让人痛不欲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