往事并不如烟

杨开延

我从师范毕业后，分配到省城近郊你的家乡，从此当上了一名小学教师。第二年，在一次进行学生家庭访问时，有幸认识了你。你那时才十七八岁的样子，梳了长辫子，圆圆的脸庞，一双明眸见人落落大方。我记得你上身穿一件海昌士林蓝布褂子，下身是家织的土布裤子，好像刚从地里劳动归来，一双布鞋还沾了泥。你这身衣着非常朴素，正是我想象中的一个淳朴的农村姑娘的形象，一眼便看中了你。

那时近郊农村姑娘，大都想找个附近工厂里的工人，离家近些，虽然一工一农，但经济不愁来源，且比小学教师工资要高些，我区区一个小学教师，没有工人的优势，不敢有什么奢望。坊间素有“家有三斗粮，不当孩子王”之说，可你不在乎这些，居然跟了我这个穷教书的。在最初我们相处的日子里，没有给你买过一双袜子，更没有给你置过一件像样的衣服，你就这样毫无怨言地与我交往，想想实在对不起你。

初中毕业时，你因家中困难没有上高中，但也是个有文化的回乡知识青年。你母亲早逝，父亲和你三叔进城当了桥梁工，终年在桥梁工地上干活，几个弟妹年龄尚小，户口跟着父亲转到了城市。你年龄偏大，只好留在农村务农，住在你三叔丢在老家的三小间草房里。好在你的亲伯母同在一个郢子里，且邻墙隔壁，平日里你与伯母相互依靠，相互帮衬，白天在生产队里上班干农活，晚上伴你伯母在灯下做做针线活，靠工分挣饭吃，日子也还过得去。

大队干部看你有文化，只身一人，安排你在本大队创办一所耕读小学，为本大队学龄儿童上课。虽然没有经过专业培训，倒也无师自通，按照你自己在学校上学时老师教你们的方法，居然把耕小办得风生水起，受到学生和家长的欢迎。大队干部看你敬业负责的精神，能够独当一面，说要培养你入党，培养你当干部。后来了解到你正与我这个家庭成分不好的人谈对象，于是劝你最好不要与我来往。你曾经婉转地向我表达了大队干部的意思，我听了无言以对，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。是的，一个贫农的女儿，一个富农的儿子，能结合到一起吗？面对你平静的叙述，我只有认命了。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有了我，也不好受。我懂得你的心思，明白你的苦衷。谁叫我家庭成分不好呢？连累了你个人进步不说，怕是日后有了孩子也会像我这样，能有什么出路呢？我思来想去，决定不再打扰你的生活。

于是，我深情地看了你一眼，默默地回转身子，一步一步向学校方向走去。回到学校后，一段时间内，我茶不思饭不想，浑身上下感到乏力，上课也打不起精神，下了课关进宿舍蒙头大睡。后来你听说我生病了，终于坐不住了，伯母也说好歹人家是为你而病的，让你去看看我，于是你急匆匆赶到宿舍来看我。多日不见，看到我躺在床上一脸的倦容，你心疼地俯下身子给了我一个深情的初吻，刹那间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。是你用一个少女纯洁的吻，叩开了我的幸福之门。

不巧，这一幕被同宿舍的老师下课回来撞见了。你走之后，那位老师对我说，这下你有希望了，鼓励我振作精神，要像电影《冰山上的来客》中的那个解放军战士阿米尔，追求他心爱的姑娘古兰丹姆那样，勇敢地冲上去。

因为有了爱，有情人最终走到了一起；因为有了爱，人间烟火才得以绵延不绝。

从相识到结婚，其间相恋三年多时间，我从未主动提出结婚一事。因为我心里有数，靠我微薄的工资，攒到哪一年才有钱办事。想到远在老家农村的父母含辛茹苦培养我上了中专，成为一名教师，我不能帮扶他们一把，已经是羞愧难当，哪有脸再去伸手。

那时虽苦，有你在身边，干什么都有劲。我帮你挑水，你在自留地里浇园，多像黄梅戏《天仙配》中的董永和七仙女那样恩恩爱爱。当时伯母家里的重活，我也能分担一些，如到一里地之外挑井水，挑着稻子去镇上加工厂碾米。或者家里粪窖满了，帮着出出窖挑到自留地里上粪等。久而久之，得到了你伯母和你父亲的认可，并委托你三叔找我长谈了一次，了解了我的身世后，才确定了我俩的关系。

结婚之前，伯母请木匠师傅来家为我们打了一张方桌和两条长板凳，后来你父亲为我们打了一张五斗橱，公家分给我们一张双人床，才有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家。伯母还为我们弹了一床厚厚的新棉被，你父亲送给我们一床丝绸被面。你用公家的补助费买了一床色彩艳丽的床单，我的一床旧被子用作了垫被，铺在温馨暖和的稻草褥子上，就算布置了新房。

两位老人请了家门口堂兄堂弟们办了一桌酒席，就算为我们办了婚事，连一挂鞭炮都未放。不是两位老人家的古道热肠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，是他们解决了我的终身大事，比我的亲生父母还要亲。这些往事如今依然历历在目，也让我学会了感恩，感恩党和国家的教育培养，感恩两位老人家的呵护关爱，感恩你一生的真诚相伴。